现在再回到参话头,要想翻身的人注意呵!“念佛的是谁?”说穿了即无意思。因为不是你自己的功力智慧成就,到底力量不大。所幸天地间的事都可以借钱来玩。“念佛的是谁?”“就是我!”骂人的是我!穿衣吃饭的是我!拉屎撒尿的也是我,喜怒哀乐的还是我。不是我,哪会参?不是我?还是谁?这顶天立地,孤零零,肃然独立的就是我。“天上天下,唯我独尊。”释迦牟尼一生下地来就告诉你,一句话就说完了。噫!你这不就翻过来了吗?提起即用,放下便休。提起是它,全水即波;放下亦是它,全波即水,波平了不就见海水?真笨!参来参去,这一点都不懂!但还有人千生万劫参不透哩!如果要瞒着你,念佛的到底是谁?你看那大丛林的老和尚坐在禅堂里,庄严肃穆,煞有介事地唱着“离—心意识—参!”像唱京戏的一样,听到就生气,使人抛家弃亲,痴儿痴女走天涯,你说惨不惨?但话说回来,这是个绝大的秘密,是大密宗,说穿不好的。你们将来还是要欺人一番,这是善骗,发善心骗人用功;参,参到后来,把人的业障都参完了,参通了,身心都转过来了,然后自己跳出来的,才是真的。现在时代不同,说明了再参—“恩生于害”—这是借力给你用功的办法。
儒家说圣人即是大人,所谓:“大人者,与天地合其德,与日月合其明,与四时合其序,与鬼神合其吉凶。”记得我在灵岩山下来后师友皆说我明白了此事。我自己也觉得对了。果然在此后,什么都懂了。这一点是根本智、无师智。凡是什么新旧学问,疑难杂症,不懂的,到了心中,只要一念回光,什么都众流归元,就都懂了。如石头投到大海中,连个波纹都不见,提起即用,放下便休。
其时有一清末举人,当时快八十岁了,他是袁老师的朋友,某日问我:“小兄弟!悟了的人,即入圣界。我穷数十年之力,由理学入禅,见袁先生后,于禅略知一二,对于上述《易经》之理犹未悟及,请你试说看。”我当时告以人人都是圣人,大家早已到达。他说:“我可不是圣人!”我说:你的“我”正是圣人。盖所谓与天地合其德者,未将天当作地,地当作天,亦未将白天当夜晚,夜晚当白天,此即与天地合其德,与日月合其明也。夏天未穿皮袍子,冬天未穿单衣褂,即与四时合其序。你知道躲飞机、避炸弹,知道趋吉避凶,见鬼就怕,见神即礼拜,岂不是与鬼神合其吉凶吗?此时日本飞机丢炸弹,大家都知道躲,并没有去用头和它硬顶,如此皆自然合其道理,平常得很,人人都知道,能做到,岂非人人可以为尧舜,可以为圣贤,人人可以为大人?其实《大学》、《中庸》学说的源头,一千多年来,包括宋明理学家在内,都说错了,未找到出处。《大学》中大人的观念从何而来?大学者大人之学也。所谓大人即从《易经》中的乾卦卦辞来的(见前段引述《易经》的一段话)。然如何才做到大人?大学之道在明明德,见到如此即为大人,即为圣人,出家即为佛。中庸则从《易经》中的坤卦卦辞来的,“黄中通理,正位居体”。“黄中通理”即谓中之庸。大学、中庸的基本根源,是从乾坤两卦的涵义而来,说天地之正气、天地之大德,大学从理入而说到行证境界;中庸从身证而说入理地境界。老先生学理学,根源都找不到,还谈什么儒学?
这是说我少年的锋芒太露,但也是因为见了这个,信得过、见得切故耳。当时重庆耆宿余叔痴老先生也在旁边,听了抓住我,乐得眼泪直流,哈哈大笑。
所以喽!话说回来,不要以为叫你拜佛是拜这个泥塑的佛,信这个、信那个,是信你那个“天上天下,唯我独尊”。天真至性的自性佛,要你认得这个就是“我”。你说见了这个“我”以后,还要修什么呢?莫胡闹,见了“我”以后正好修行哩!如何修?佛经自始至终就叫你“诸恶莫作,众善奉行”。但是谁又能做到?念念为善,孜孜为善,孜孜去不善,随时随地这个“我”能孤零零地做主。当然后面还有问题慢慢再说。
“念佛是谁?”“是我!”但可千万不能随便认可,否则真正害死人。要念得把无始业障习气一起捆拢来,捆到一句佛号之下,最好由它自己“吧!”的一声跳出来,让它来打你两个耳光,说你为何要骗他,你就可以说“善哉!善哉!”我也可以为你印证,你行了。但首先必须要忍住,才能助人,你看我忍了这多少年,机缘未到,从未说过,不想说就不说。“释迦拈花,迦叶微笑。”笑个什么?拈花的是谁?就是我!故他笑了,拈花就拈花,有什么意思?什么意思都没有,拈花即是我的妙用,可是环顾四周,又看众人都在干瞪眼。佛陀实在多事,故迦叶笑了,佛见他笑了,这一下可抓到他了,谁叫你懂得这个意思,这个责任就放到你的头上来了。所以害得迦叶一直到现在还走不了,这是一笑找出来的麻烦,所以快嘴菩萨实在不能多事。
庞居士问马祖:“不与万法为侣者是什么人?”祖曰:“待汝一口吸尽西江水,即向汝道。”天哪!西江水哪能吸尽,根本就没有这回事。龙湖禅师(唐僖宗太子)问石霜“祖师别传”之意。石霜禅师说:“待案山点头,即向汝道。”要等对面的案山点头,才向你说。其实:“才说点头头已点,案山哪有点头时。”庞居士也好,龙湖禅师也好,听人如此答案,当下即悟。“祖师别传”的那个意,什么意!屁的意都没有。说有意,早错了;说无意,也不对。
大根器,自己真知道了,真知道自己了,他就成功了。若是小根器就要问,见了“我”又如何呢?你看庞居士悟后,马上舍家弃财,优哉游哉地全家去修行了。那你又要问,为何不去弘法呢?彼时他的师兄弟们都是各居一方的大德、大禅师,要他出来干什么?若是情势需要,他还是照样出来弘法的。
老参菩萨们该翻身了罢!怕你们这个“我”认得不真,拣择得不够熟,这个“我”定不住,因此却把假“我”当真“吾”,如何能定得住呢?
你们天天想空念得定,却不能空。若到绝对空,一念不起,即罗汉境界。何谓绝对空?即摆到本来不动的本来面目处,其他妄想念头不起,永远定下去,即是无漏果。但你说罗汉应有神通。乱说!谁叫你们不通教理。《大智度论》上也告诉你们罗汉有两种:一种有神通,一种无神通,达此无漏果时,要修才有神通,不修则无,与道体无关,谁说当今无有罗汉?不通经教,武断!
当然,一念不生不容易永远保持下去,但生起念头,也不失罗汉果位,若能一念专精亦是定。如何定?譬如念“南无阿弥陀佛,南无阿弥陀佛……”念念念下去,一个杂念忘想都没有,一心不乱,这个念的不就是我?我不是在念吗?“一念万年,万年一念。”就是定。你说你空不了,其实叫你有,亦有不了。念不到十句后,看你妄念来不来!你说妄想妄念不好,要丢了才对。但大家不是很穷吗?黄金美钞最喜爱,现在我就叫你念念都要妄想黄金美钞,不间断,看你妄想得成功否?你若真正能妄想得成功,那我就要恭喜你这个财迷,你已经得财迷心窍世间大定了。这也是“我”的起用。所以世间有净土,有坛场(密宗术语),只是你修行不得力,见证不了耳!故永明寿禅师悟道后,提倡净土,何则?因为深知众生慧根浅,不知念佛的好。如此修持,谓之顺道。所以说你们如光想学空,只知这边事,亦只落得担板汉。若是士农工商们走入世的路,而起心动念处,念念做主,明明觉性,则是大菩萨境界,将来成就更大,作用更大。所谓“善能分别一切法,于第一义而不动。”
但是你们居士们,叫你们大亦不敢,小又不能;叫你们有既有不了,空也空不掉。悠悠岁月,歧路徘徊,无常迅速,伊于胡底。此乃见地不正,非功夫上事也,亦即理上的问题。譬如大XX法师回去,人家问你,山上和这一班居士们混了些什么?因你是亲身经过的,因此事上即能说出如此之理,理即事,事即理。你们最喜欢申辩说此乃理边上的事,唉!你们有什么理,你们所看佛经皆是佛的理,看了即迷信了,盲目了,不肯自己做功夫,切身体验修证,无此智慧穷此理,你所有的理,充其量只是“圣教量”。都是“比量”妄推而已。告诉你,你就相信了,这是迷信,不是正信,所以不能成佛。温州寿昌绝照辉禅师有偈说:“功夫未到方圆地,几度凭阑独自愁。今日是三明日四,雪霜容易上人头。”
由大陆到台湾,天下国家之局势如此变化,对于救天下国家,世出世法,各人有各人的看法想法。因时代不同,一切都在变。从佛法见解说,顶天立地即是我。但宗教只能补充政治之不足,只能救世界人类之灵魂,对于国家局势,并无旋乾坤的力量。大凡一般的宗教,都是死后灵魂的安慰,殡仪馆的哲学,死后到教主怀抱里去,宗教的流弊,无一不是死的学问,办死后事。只有中国的儒家、道家继承易经思想看生的一头,说生生不已,儒家看现实人生的一面;道家看生命生的一头。其实佛家亦点穿这一点,只是人自己看不出来。拚死讲西方极乐世界,是日落的文化;讲生的涵义,便要讲究东方琉璃世界药师佛的内义,生生不已,是生命的光辉,日出的文化。宗教只能补充政治之不足,从政治看宗教只是其中的一环;从宗教看政治亦是其中的一环。这是立埸之互异、观点之不同使然,宗教虽救人灵魂,但在现实政治上,历来都走不通的。
国家时局遽变如此,站在海滨遥眺,斜风细雨看大陆,真有“残山剩水立秋风”的惆怅,情绪难堪,消沉又狂放。来台后我想绝口不谈佛法,只走修持路子,把自己身心整个的投下去。投到佛、道、儒三教法门的中心去,满腔子只是救世救人的愿心。
我当时有一看法,认为以往弘扬佛法靠王公大臣,今日时代不同,弘法要靠经济资本。再者,佛教之不如其他宗教,原因固不只一端,但如能改变方式,一手布施佛法,一手布施财物,则使信仰者在心灵与物质两方面都得到救济与安慰,岂非更好。但求人不如求己,所以我当时想做生意来弘法。初步目的,想创办丛林性质的学院,一方面为培养新的弘法人才;另方面供大陆来台道友们的修持。几乎成功了,舟山沦陷,两轮船货物约八百余万元,连会计人员一夜之间一起完了,还欠了很多债。失败的责任一肩挑,贫穷乃人生最难堪事,某老居士当时对我颇兴“疾风劲草,寒雪松筠”之叹。以后吃尽卖完,受了很多苦。后来一个朋友来指责我:不弘法有罪,犯了因果。我听了并未以为意,说了三次,我为之汗流,有理!应该弘法!但是有谁愿意听呢?彼时想起一法,乃登报:凡有兴趣于佛学者,可免费函授等等,没想到来函如雪片纷飞,不说邮费对付不了,即使用两三位秘书来回信都忙不过来,无奈只好作罢。
后与鲁居士认识,又想找个地皮,办书院,不幸又失败;因我的看法,光学佛学不行,应造就一批人才,修行须到家,学问也要有成就。有如此百把人,即使四五十人,便可叫他们“周游”天下,教导后一代。虽然屡次失败,但深信此一愿心,终究是要达成的。吾师当时教训我:“孔子道行,内有颜、闽、曾、仲,不假外交伯玉、原让。“大有深意,先生的话,到现在才能体会到。何以故?“人贵自立”,世无普化、克符,依他起者不是家珍。
(编者按:当时老师先后连续说这一段话,别有深意。是为会中有肩负文化教育任务者而言。可惜资料已大部散失。)
说到佛法,刚才又牵扯到宗教问题,刚刚说到一个重点,大家应该警觉到。世界上所有的宗教都是死的学问,看死的一头,只有中国文化中儒、道两家渊源于老祖宗留传下来的老学问——易经的思想,而说生生不已,说生的一头。生与灭只是宇宙人生过程的两头现象,此生彼灭,彼灭此生。宗教自死的一头看,故说人生是悲惨的,所以都悲观,他们大悲的心肠,救人的灵魂,消极的救此世界。不但宗教家,西洋哲学家苏格拉底至叔本华等这些人,亦多如此说法。东方的儒、道是乐观的。中国文化自周公孔子开始一变而为儒家。其实儒家可自周公开始,说现实人生。生生不已,是乐观的,与宇宙法则是相同的,生生不已。将人的生命看得很长,由祖宗至父母传子孙,如列子云“子孙者,父母之委蜕也。”子孙即父母精神之延伸。将历代下去的子孙作为生命的延续。生命存在,父慈子孝,兄友弟恭,五伦纲常,是周公孔子发展于现实人生的哲理,一切是乐观的。人生是现实的—当然“现实”并非现代流行之“势利”—过去的精神在现在,未来的亦在现在之中。庄子批评说“六合之外,圣人存而不论”,“六合之内,圣人论而不议”,即对现实人生是不加怀疑的,“春秋之义,经世之道也”,《春秋》不只是历史,乃是历史哲学,是孔子指导人生历史行为的。然所谓微言大义,当时社会亦如今日之有忌讳,好像我对你们说话,有时也不得不有所忌讳,但话又不能不说出,于是只得出之以不相干的话,但内中却是大有深意的。庄子常笑孔子,但他真对的地方还是敬他的。学术的问题太多了,说也说不完,且入正题罢。
道家更说生生不已,不管死的事。世界上一切人,除了现在的科学家,皆无此胆量触及这个问题,只有道家敢将现有生命延展至与天地同修、日月同寿。因为人的生命既然可以生出来,则为何不能将现有生命的力量反转过来,以维持现有生命?它是个科学的尝试。中国在数千年前早就发现,且作此努力了。不论其效果如何,科学精神是了不起的,其哲学理论的基础即在生的一头,不管死的事。认生命确是可以维持的,当然其所谓生命之义,不单指现有生理而言,似亦可将现有躯壳、肉体的生命留住。噫!外道理论,嗨!笑话,什么外道不外道!不懂,不能乱说。《楞严经》佛说十种仙皆可长生住世亿万年,并未批评不对,只说未得正觉,未明心见性,未大彻大悟,纵活亿万年,无济于“事”,不能证得菩提;相反的,如果他能证得菩提,那他亦是佛。你看!东方消灾延寿药师佛是长寿佛。所以通常只了解半边佛法是不行的。东方人,包括印度人,有此见识与精神,与宇宙抗衡,认为人生命的价值不只是目前这样,一方面看宇宙人生渺小得很,同时亦看出宇宙人生的伟大,生命潜在的功能,可以延展到无限,发挥到无穷。这是一个重点,我在此处却只能暂提重点,如果详细说,可以写一部大书。其实只要得根本智,稍微看看书,研究发挥一下,即可成为大学者,可见学者有如此易为者。但若无这一点根本智,不要轻视他,学问也是很难得的。
佛法,你们认为浩如烟海,真是不得了。其实三藏十二部都看完了,只不过是四大、五蕴、六根、六尘、十八界、三十七菩提分法、四禅八定。菩萨十地,加上十信十住十行十回向,总共不过五十位。架子搭好后,内加砖头、木头、水泥,修好后,内放博物馆陈渣子,新旧古董机器一起放入,看起来浩如烟海,不过如此空架子而已。这里大居士很多,不妨搬出《大藏经》,大家研究辩论,看还有什么别的没有?从前家父一句话把我吓住了:“佛经不得了,过去一位状元公在藏经楼上看了三十年还未看完!”因当年家父的这句话之激发,我在峨眉山闭关时,拚命三年全看完了。其实佛法,千点万点,不过这一点,只要这一点穷通了,横说竖说也是这一套。虽然如此,今日说佛学的,好多地方错了,这句不是骂人的话,语重心长。佛学概论不能乱印,一字之差,五百年野狐精。应提倡读经运动,年轻人应好好研究佛经;文字难懂,就得多多留意研究古文,且可用白话讲,少乱写,错一字,不得了,我写《楞严经》的白话解释,发抖呵!我绝不敢狂妄,每提笔前总要祈求诸佛菩萨,智慧加庇。当时写此书时,并非为了出风头,实以悲心之故,当时社会有此需要。但到现在又没有用了。
佛教已变质,不堪再变了。要知佛经即等于论文,为何不研究?至少后世大菩萨的论文,如《大智度论》、《瑜伽师地论》这类书,应多多研究。四九年在台湾,朱老居士和我研究印佛经,那时台湾未印过一本佛经,他说钱不够,当时黄金两百多元一两,我拿了一千元给他,告诉他,不够再拿;那时我有钱,鼓励印佛经。从前杨仁山金陵印经处不做别的事,专门印佛经,是有深意的,研究经典不会错的。大家读经都有同感,就是无个入手处,我要想个办法,可以叫大家实证,把佛经重新整理,对此事我已有个蓝图,但非一人之力所能成功,必须集中人才,大规模、有系统地着手。
玄奘大师译经,永明寿禅师编《宗境录》,是集中天下各宗各派的见解,自作总裁。这是一部很好的佛学概论,当然在今日来说,有缺点,未分类,无纲要,但这也容易,将来重新编过。甚至哪部经典中如何说,哪本书又如何说,某某法师如何说,都列出来了。说唯识的,说般若的,说禅定的都有。其次,智者大师的《摩诃止观》(是大止观,非小止观。)也是一部佛学概论,纲要都在上面。至于印度两大部:龙树菩萨的《大智度论》,关于修持学理全部都有,也是一部概论。另外弥勒菩萨传给无著菩萨编的《瑜伽师地论》,也是一部佛学纲要。以上所述皆是佛学概论纲要。千万当心现代这些作者根本未得初禅,更遑论得罗汉果或能一心不乱的啦!他们自己错了尚无妨,却还要去误人,不得了!这不过是一个感想,顺便提及。
佛学这一套理论哪里来?释迦牟尼佛即印度之孔子。任何学问都有根源的……
提到这里,不禁令人想到现代大学真是糟糕之至,五四运动前,大学也都有概论,得知大概后,再深入去研究;但自五四运动后,研究概论就可得博士,马上当起教授指导学生,如此辗转相承,学问变成概论的概论的概论,渣子的渣子,结果只说概论,不向学问根上探讨。
佛固伟大,但伟大也总有个背景。再向上推究,即印度、埃及、希腊、中国等等,整个最古老文化的根源何在?还是先说近的吧!佛法之四大、五蕴、六根、十二根尘、十八界,甚至唯识等各宗派的传统,释迦对此只不过如孔子的删诗书、定礼乐一般的,重新整理一道而已,至于到底何者是他老人家自得的?以教理言,即性空缘起,缘起性空;真空妙有,妙有真空,是菩提树下,独自证得的佛法中心。至于他所说的法,即以讨论方式,将一切经验,流水帐似的记录下来。佛经是后世弟子所记载,并非文章,文章是一篇篇的,佛经只算是讨论集。
但佛法自宋以后,即整个的到中国来了;印度现在已经没有了,他们现在所有的,是约百年前英国人从小乘诸国再传过去的。原始佛教精神,都到中国来了。大部分翻译经典都在中国保存。但西洋各国对中国佛法之所以不承认有两个原因:第一、故意打击中国的一切,是恐惧所谓“黄祸”的心理作祟。第二、不知如何研究中文藏经,而梵文经典又失落,中国人对佛经的一套看法,他们没有智慧相信。真正说起佛学,释迦牟尼早已入了中国籍,翻来复去,不过这一套。所以顾亭林说佛学没有什么谈头,两桶水,这桶倒到那桶,那桶又倒到这桶,倒来倒去的,当然他对于佛学并不了解,但是这个譬喻有时也对。
释迦佛在菩提树下悟道的一刹那,说道:“奇哉!一切众生具有如来智慧德相,但以妄想执著,不能证得。”当时即欲入涅槃,梵天帝释等恳求普度众生,佛说:“止!止!我法妙难思。”妙难思是说不可思议,不是说不能思议,是方法论,不可以现有思想意识学问方法和生活习惯来思议得之,不可用抓美钞的方式去得到它,否则,历经千生万劫也还是:两不相干。勿思!勿想!放下即是。佛这最初的一句话,就把佛法说完了。他这整个的一套是印度传统文化的集中表达。如果他生为中国人,很可能会变成孔子,孔子若生于印度,也很可能会变成释迦牟尼。
说到这里,想起一个历史哲学问题,朱教授特别注意,世界的发展有个共同的命运,没有人注意到:中西年代对照,例如在前后一个世纪内,希腊出了苏格拉底,中国出了孔子、老子,印度出了释迦牟尼。下一个世纪又衰落了……这是说世界人类命运变化有一必然共同趋势:西方出一思想家,东方也出一思想家。周朝时天文五星连比,出圣人孔子、老子……等;宋朝五星连比,乃有朱子、二程、周子、邵康节等;西方那边也生圣人。好多地方能发现新的问题,新的学问途径。我没有时间,只能作指导,让你们去深入研究,但你们又懒,故此我常常急得骂人,一个人又想修道,又想学问事业,哪有如此精神时间?还是修道吧!这些问题特别的,只能附带指出来。